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登錄“生存一分鐘,快樂六十秒!”大爺話音未落,手一揮,敬個禮,一個猛子扎進水中。和水聲共同響起的,是獅子林橋上人群爆發(fā)的熱烈掌聲,以及齊刷刷的十分打分牌。
短短不到半個月時間,天津跳水“掰掰”和幾乎與他們同齡的獅子林橋火了,此前鮮有問津的“城市跳水”就這樣走進了大眾視線。人們從四面八方涌向這座小橋,百萬博主、外國網(wǎng)紅、世界冠軍輪番上陣,甚至還有北京、東北跳水隊趕來“參賽”。
橋上的人一躍而下,橋下的人急忙拍攝、上傳、發(fā)布,不同年齡、屬性的圈層再次因為互聯(lián)網(wǎng)被打破,成為連接橋上橋下、跨越線上線下的一場全民狂歡。
短期內(nèi)迅速聚集的洶涌流量全部涌向這座小橋,連帶著將天津拱上“新一代網(wǎng)紅城市”寶座。與此同時,人們歡呼的不僅是跳水的動作,還有政府的不阻撓——甚至為此配備了警力、藍天救援隊等諸多動作,放在以往難以想象。
短短半年,網(wǎng)紅城市的“潑天富貴”已經(jīng)從延吉、淄博流淌到了天津衛(wèi),個中福利易于想想。而從初代網(wǎng)紅城市大理、麗江,到中生代網(wǎng)紅城市重慶、成都、長沙,再到延吉、淄博和天津獅子林橋,今年涌現(xiàn)的網(wǎng)紅城市明顯更不一樣,以新視頻為載體、以具體行為為目的的方法論,正在城市身上得到成功驗證。
是誰在打造網(wǎng)紅城市?是誰在去這些網(wǎng)紅城市?人們奔赴一座城市的心情與理由又有何變化?我們希望穿越一座橋,得到背后的答案。
火起來的天津城
“來到了天津衛(wèi),嘛也沒學會!”伴隨著魔性洗腦的BGM,視頻中的“掰掰”們一躍而下,扎入水中。就這樣,在這個夏天,天津突然火了。
具體來說,是天津的獅子林橋火了。在“九河下梢天津衛(wèi)”的天津城,獅子林橋其實并不算最有名。但由于地處三區(qū)交界,又靠近古文化街碼頭,再加上六七米的適宜落差,獅子林橋一直以來都是天津人民的跳水勝地,對于從小喜歡跳水的伯伯們來說,這座建于1954年的老橋幾乎與他們同齡。
但像獅子林橋如此昂首闊步地走進大眾視線,還是第一次。
這一批追捧“伯伯跳水”的熱潮始于八月下旬。當時有網(wǎng)友在短視頻平臺上傳天津伯伯跳水的視頻,此時正值泄洪結(jié)束,天津市內(nèi)部分水域開始解封,獅子林橋就是其中一處。
在這些視頻中,大爺們?nèi)齼蓛蓮臉蛏弦卉S而下,水花飛濺。下了水的老大爺們聚在岸邊嘻嘻笑笑,前面是“此處禁止游泳”的標識,后面是巡游船上無奈的警察。
嬉皮笑臉的“叛逆感”迅速吸引年輕用戶在評論區(qū)里“造梗”,有用天津話模擬大爺說話的,“介是揍嘛”“管鑿嘛”“掰掰不ins字兒”;有給伯伯P圖,甚至直接上表情包打出十分滿分的;更有艾特跳水運動員來“參戰(zhàn)”的.......
當一批年輕人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造梗的同時,另一批年輕人已經(jīng)到達現(xiàn)場,圍觀跳水的人越來越多。起初人流稀少的獅子林橋開始被圍的里三層外三層,原本一個猛子扎進水里的伯伯們,也都開始花活百出。
最先引起注意的是“熊貓警長”,因其身著一條熊貓泳褲得名,也是跳水伯伯中的帶貨達人。其身著的熊貓短褲一度引發(fā)“同款熱”,“很多人都在找我們買這條泳褲,我們現(xiàn)在也在找。”同隊跳水伯伯說道。
另一位跳水紅人是“老鐮刀”,因其入水姿勢酷似鐮刀得名。“老鐮刀”姓蘇,人稱蘇爺,在獅子林橋跳了二十年水,這是他這么多年第一次見到這么大陣仗。但老鐮刀毫不怯場,甚至在跳水前經(jīng)常發(fā)表演講,一句“生存一分鐘,快樂六十秒”令其在短視頻平臺迅速走紅。
這似乎也是人們涌向天津的原因之一。在熱情、快樂的伯伯們之外,大家圍觀或者參與獅子林橋跳水,一方面更多是在參與天津這個城市的歡樂氛圍。從相聲到漫畫交通指揮牌、“介介”“掰掰”的幽默口音,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的天津為大家提供了一種“允許荒謬、允許快樂” 的幽默氣息。獅子林橋的城市跳水也讓大家在鋼筋水泥的都市生活中,有一處接近童年、接近自然的快樂棲息地。
另一方面,天津伯伯們與當?shù)毓芾聿块T的“斗智斗勇”,也成為年輕人討論的熱點。“以前這里一直禁止下水,也有人管,人家過來說,別游了,我們也不跟他們犟,點點頭,好嘞您吶……”天津伯伯們這種表面的“反抗”,暗含著一種雙方對打破規(guī)則的心領(lǐng)神會的默契,這是一種頗具天津特色的、幽默的化解,也是被互聯(lián)網(wǎng)放大后,年輕人喜歡、追逐的“梗”。
當梗越造越多,獅子林橋上跳水人數(shù)激增,甚至引來外國人士、跳水冠軍、各路網(wǎng)紅在獅子林橋上一躍而下。
更為重要的是管理部門的態(tài)度,眾目睽睽之下,當?shù)毓芾聿块T并未如不少人擔心的那樣“一刀切”,而是只是加強安全保障,從早8點到下午6點,當?shù)毓?、城管、交警一直在現(xiàn)場引導人群,120急救車和藍天救援隊隊員都在附近駐守,隨時待命。
就這樣,獅子林橋從老年人自娛自樂的小天地,變成了年輕人短暫溫暖的烏托邦。在這里,整個城市的歡樂氛圍將你包圍。當你站上獅子林橋的那一刻,你可以找到難得的存在感與久違的被注視感。落入水中的一瞬間,來到這座城市的所有陌生人與伯伯們一樣,成為了這一瞬間的主角。
網(wǎng)紅城市的流量密碼
跳水是具體的事件,城市才是永恒的載體。即便在9月6日上午,面對愈發(fā)洶涌的人潮,跳水伯伯們聯(lián)合發(fā)布倡議書,宣布暫時退出獅子林跳水,但也仍然無法阻擋人們奔赴“哏兒都”的熱潮。
在社交媒體上,仍頻頻出現(xiàn)“獅子林橋打卡視頻”、“獅子林橋游玩攻略”甚至內(nèi)容延伸至天津各橋的打卡、科普。由“具體事件”引向?qū)Τ鞘械淖放?,再次發(fā)生。
之所以用“再次”,自然是因為人們已經(jīng)逐漸熟悉這樣的城市走紅路徑,并繼續(xù)喜聞樂見、樂此不疲。2023年,從延吉到淄博,如果以代際劃分,這些2023年走紅的城市明顯與此前的初代、中生代網(wǎng)紅城市大不相同。
與早期的網(wǎng)紅城市相比,淄博、延吉明顯體量更小。如果說初代網(wǎng)紅城市大理、麗江帶著都市中產(chǎn)階級對于遠方與自由的浪漫幻想,中代網(wǎng)紅城市重慶、長沙、成都、西安是人們對于二線城市崛起的集體見證,那么淄博、延吉甚至天津“一座橋”的走紅,代表著如今的游客們更喜歡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來點“不一樣”。
比如年初火爆全網(wǎng)的延吉,這個地處東北邊陲的小城,是延邊朝鮮族自治州首府所在地,也是國內(nèi)最大的朝鮮族聚集地。由于民族文化的共通性,延吉也被稱為“首爾平替”。在這里,人們除了東北文化外,還可以體驗少數(shù)民族文化,拍一套朝鮮族公主寫真幾乎成了游客必備。
更加現(xiàn)實的因素在于,這些新生代網(wǎng)紅城市對于游客來說可得性更高。相比于一二線熱門旅游城市,延吉、淄博明顯花銷更低:春夏期間風靡全國的“淄博熱”,背后的“具體事件”是一元一串的烤素菜、兩元一串的烤肉串、人均五十就能吃撐一頓的低消費燒烤,最終為他們在清明五一小長假贏得眾多人流。
當然,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是傳播媒介的變化。網(wǎng)紅城市的代際更替,其背后體現(xiàn)的也是傳播媒介由“重”到“輕”的變化。
人們對于大理、麗江的認識大多數(shù)來自于影視劇、歌曲,比如《心花路放》、《去大理》。中生代網(wǎng)紅城市長沙、重慶也以《守護解放西》《少年的你》《從你的全世界路過》等影視綜為城市再添一絲吸引力。
《守護解放西》《少年的你》《從你的全世界路過》 圖源:豆瓣
此時的傳播媒介還多為影視劇,相對較“重”,用戶其實很難參與到對一座城市的討論中,也更加被動。
變化出現(xiàn)在2017年底,這一年抖音剛剛面世一年。有網(wǎng)友在抖音上傳了一段15秒的西安摔碗酒視頻,獲贊上千萬,后續(xù)引發(fā)第一波的西安旅游熱,人們蜂擁而至,摔出了上百萬碗的“西安摔碗酒潮”。
西安也是最早以短視頻助推文旅的城市之一。不管是2019年漢服美女@皮卡晨伸手互動帶火大唐不夜城,還是實景舞臺劇《再回長安》中唐明皇對楊玉環(huán)飛天前的最后一握,甚至現(xiàn)在“生前哪管身后事,浪得幾日是幾日”的漢服變裝視頻,西安都在短短15秒甚至更短的時間里,吸引全國游客夢回大唐。
來到現(xiàn)在,短視頻對于淄博、延吉這些新生代網(wǎng)紅城市的推動作用不但沒有減弱,甚至更強。“內(nèi)容”在短視頻中的比重逐漸拉高,對于一個城市的直接展現(xiàn)不再是當下受眾的全部需求,人們更希望通過短視頻見到一個城市的另一面。
“呀,今天天氣真天氣,ong?”抖音博主@艾里克模仿延邊本地人說話的系列視頻,在抖音收到百萬點贊,眾多網(wǎng)友聚集在艾里克視頻評論區(qū),一眾討論著延吉這個遙遠而神秘的城市。
抖音博主@艾里克
與此同時,大批延吉公主寫真變裝視頻也在抖音內(nèi)出現(xiàn)。時值冬日,本就是東北的旅游旺季,冰天雪地中來上一套少數(shù)民族禮服寫真,成為除了長白山之外,游客們來到延吉的新理由。
這些奔赴網(wǎng)紅城市的游客,或者說網(wǎng)紅城市的共建者們,與早期的游客群體相比,也有了諸多改變。他們更加年輕,喜歡參與互聯(lián)網(wǎng)生活,造梗、互動、評論幾乎成為他們的一種社交方式,對于一座城市的種草也在通過這種方式潛移默化地發(fā)生。
這也就導致這些人更容易被內(nèi)容打動,也容易被各式各樣的KOL影響。旅游對他們來說更輕松、容易,做決策的時間更短,被“說服”的成本越來越低。
延吉需要打出寫真、美食、少數(shù)民族文化,淄博需要燒烤、八大局書畫,但到天津這兒,似乎只需要一個“掰掰跳水”,游客們就可以直接奔赴一個陌生的城市。
奔赴一座城的背后
從城市角度來說,網(wǎng)紅城市涌現(xiàn)的背后,實際上也是一座陌生的城與一群陌生的人之間的雙向奔赴。
比如備受好評的淄博,在燒烤火了之后,當?shù)卣磻?yīng)相當迅速。增加21列燒烤專列,在高鐵上免費發(fā)放淄博產(chǎn)的蘋果以及當?shù)馗鞣N文旅產(chǎn)品,讓游客們“空著手來提著兜走”,甚至當?shù)匚穆镁珠L也登上高鐵“攬客”。
游客到來后,淄博政府又專門加設(shè)臨時停車點,新增21條燒烤公交定制專線,甚至還調(diào)整了主城區(qū)42條常規(guī)公交線路,并在交通要點安排志愿者,為往返旅客解答交通、住宿、燒烤、游玩線路等問題,還同時發(fā)布倡議信,呼吁本地居民讓利于客、讓路于客、讓景于客。
旅游城市常見的消費價格暴漲等問題在淄博也得到提前控制。為了控價,淄博當?shù)毓芾聿块T聯(lián)合發(fā)布《關(guān)于規(guī)范經(jīng)營者價格行為提醒告誡書》呼吁商家明碼標價、珍惜機遇,當?shù)厣虘舾峭膮f(xié)力,“誰要是被投訴了,就等著被處罰。”
4月8日,千萬博主B太測評淄博10家燒烤攤位,測評的所有店鋪均實碼實價。面對份量測評,視頻中的所有老板都笑臉相應(yīng),甚至還多送了一些。
這也是淄博整整火了三個月的原因:高性價比的游玩體驗之外,更是一座城市的暖意與人情。對于任何一個城市來說,這并不難挖掘,但需要當?shù)卣挠行蚬芸嘏c積極引導,鋼筋水泥下的溫暖心跳才能被遠道而來的陌生人聽到。
其實不管是燒烤還是跳水,雖然生長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的年輕游客們可以因為一個“事件”奔向遠方,但對于城市來說,如果想要將流量變?yōu)?ldquo;留量”,那就不能滿足于“事件”,而需要挖掘從“事件”到“認知”的可能。
在爆火的獅子林橋背后,我們也能看到,當?shù)卣谌巳禾畷r沒有“一刀切”,而是備齊警力加強保護、引導。天津消防在河邊值守夜班的同時,也開啟抖音直播與觀眾熱聊。
當人群過于聚集,導致橋縫出現(xiàn)開裂后,天津政府出于安全考量,暫時叫停了獅子林橋跳水,開始橋梁維修改造。人流從橋上開始來到橋下,當?shù)毓芾聿块T的溫和方法仍在延續(xù)。
這也讓游客們的熱情得到最大程度保留,即便獅子林橋看不了跳水,但來到這里的游客們開始奔向談戀愛的永樂橋、搞攝影的金剛橋、高唱“我夢寐以求,是真愛和自由”的解放橋以及盤頭大姨吹薩克斯的北安橋。
在這些橋邊,有熱情歌唱的外地游客,有免費送水的本地居民。如同橋的本體一樣,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再次通過一座城市連接起來。一場事件可能讓人從遠方奔赴而來,但城市的樣貌、態(tài)度與風味,才會決定人們是否在此停留。
就像跳水伯伯在倡議書中最后寫道的那樣,“天津好吃的好玩兒的多著呢,您有興趣我們也可以給您當向?qū)А?rdquo;讓一個人奔向一座城的,永遠不是網(wǎng)紅事件本身,而是由人間暖意而起的,對一個城市沖動的迷戀。